张一鸣的第四次创业

纽约时报更新了一期字节早年张一鸣、SIG和九九房的考古，作者为：马语琴、LAUREN HIRSCH。披露八卦包括九九房的投资者认为张一鸣盗窃了九九房的知识产权创办了字节跳动，比如提到SIG创始人亚斯是这个选举周期捐款最多的个人，截至去年年底他的政治捐款已超过4600万美元。

行业内很多朋友都在转发，比如大辉认为NYT 上的那篇关于字节跳动的报道，信息量之大真是罕见。过去五年似乎都找不到这样大规模的信息披露。

类似考古在我 18 年前后的文章里也有过提及，比如纽约时报那篇文章里面提到的享评，其实是个 jiathis 的社会化评论插件产品，头条到今天还有大量业务在用一个域名：snssdk.com。（早年张一鸣特别爱注册域名，比如 jr.tt、byte.dance 都是他注册的。）

九九房是张一鸣的第四次创业，三年前我跟张鹏老师做过一期九九房跟字节跳动早年关系的讨论。作为一名考古爱好者&互联网说书人，今天借机再给字节早年历史做下补充，给大家再提供一些信息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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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房，张一鸣的第四次创业

在酷讯的工作经历让张一鸣结识了后来今日头条天使投资人——酷讯投资人、SIG海纳亚洲的王琼。

当时在一次董事会扩大会议上，24岁的张一鸣作为业务核心参会，他对房产搜索的业务和技术认知打破了王琼对他“理工男气质”的刻板印象。

2009年夏天，酷讯被收购前，SIG回购酷讯的房产搜索业务，把它分剥独立。因为酷讯的房产频道在没有运营的情况下仍然运转良好，王琼想到了之前在酷讯董事会上讲酷讯怎么布局、一手打造房产频道的张一鸣，希望他独立创业，基于酷讯业务经验做房产垂直搜索网站。

张一鸣从饭否离开之后，搭伙自己的大学室友兼好友梁汝波，在2009年9月9日，成立了九九房。

关于产品名字，张一鸣觉得很多房产网站学搜房网“soufun”这样中西结合的域名是不对的，被带偏了，九九房的域名是99fang.com。

张一鸣当时把酷讯搜索的核心竞争力总结为三个特征：

1.同城搜索——聚焦你周围的信息

所有的信息自动会按所属城市分类，自动落在全国三百多个城市。而实际上酷讯还会进一步计算出其精度和纬度，告诉你信息在你地图上的哪个位置。

2.即时搜索——领先一步获得资讯

我把这叫做一分钟搜索引擎，某人一分钟前在天津信息港发布二手车信息，那么酷讯会迅速将它抓取过来放到酷讯天津分站二手车频道。

3.垂直搜索——直接给你你想要的

想租房，酷讯不但不会给你返回房地产新闻，也不会给你一个焦点房产的首页，而是会让你直接看到房子的面积，价钱，房主的联系方式。

找房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相当麻烦和痛苦的事情，但是张一鸣认为不懂房产的人来做房产网站可以做得更好，可能就是因为他更擅长抽象来看问题。

九九房是从酷讯的房产频道演变来的，在PC上主打的是一站式搜索找房，版块分租房、买卖二手房这些，然后垂直抓取。当时房产只是门户很多频道中的一个，用户发现垂直信息的成本比较高。

而且在移动端，也没有专门房产资讯类的产品。九九房把各大门户平台跟房产相关的信息都聚合在一起，把信息抓取后做结构化提取，让用户在一个手机页面上可以去阅读来自各个不同平台的房产资讯，这在当时很受欢迎。

九九房很早开始在移动方向上探索。2010年中推出的基于LBS的应用掌上新房是中国第一个房产搜索APP，到2011年，九九房在移动端的掌上家族是中国增长最快的房产搜索应用。

黄河是中国第一批安卓开发者，他加入九九房后担任移动团队负责人。尽管这时九九房的移动团队还不到10人，但是非常勤奋，从2010年-2011年围绕房产推出过6款移动APP，每周都要发版。

九九房早期移动产品连续推出了：“中介判断”+“看房日记”+“掌上租房”+“掌上买房”+“掌上新房”+“房产资讯”等6款app，内部称之为九九房掌上家族。这6款APP尝试了不同产品类型的开发，比如“掌上系列”都是业务交易型产品，“房产资讯”是信息资讯型的，“看房日记”偏社区和PUGC型，“中介判断”则是工具型的中介电话号码查询。

小团队创业需要逐步摸索积累认知，只能先从一个简单功能点切进去。比如在做房产资讯之前，前期掌上家族的另外5个APP都做得非常简单。比如中介识别是最轻的，因为九九房有3000万的中介电话库，用户只需导入通讯录就可识别来电是否是房产中介。另外逐步摸索的掌上租房、掌上买房、掌上新房，都是满足用户同城找房的需求，非常垂直，背后都是一套框架，只是前端做了不同的APP来展示。

从房产资讯开始九九房算是正式涉足内容，因为房产资讯涉及到房源信息、国家政策、小区介绍和市场情绪等更多维度的内容，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POI。内容更丰富之后，对应产品的框架也变得更兼容了。

但是最重要的事情是房产资讯这个APP变得很高频，而且是持续高频的事。因为买房租房它都不会是天天发生的事情，之前用户买房租房只会阶段性关心楼市，哪怕是房产中介他也不会天天用掌上租房，除非他偶尔要扩房源。但是有些房产从业者是需要天天关注资讯的，房产资讯既带来了高频场景也扩大了使用人群。当时房产资讯的受众主要是三类人：行业型研究相关的，房产交易从业者，买房的人，他们会不断地关注各种政策变化的信息。

“房产资讯”这一产品启发了后来的“今日头条”，今日头条初版从底层框架到产品形态都和房产资讯很相近。房产资讯这个产品，让九九房团队明白，在后台抓取聚合足够多的信息之后，应该如何APP化，了解了在手机上应该怎么看信息，它应该是长成什么样子。

房产资讯做的这些本地化垂直刚需信息聚合，房产信息不可能非本地，后来头条也是第一家做本地资讯的，整体UI跟第一版的头条很相近，信息处理流程用的方式也相近。都是外部列表页自己重组数据，然后有标题，各种各样的信息点进去都是一个web页面。

信息抓取之后的问题在于怎么组织和分类。因为房产信息先天具有地域属性，用户更关注本地的房产信息，如何在手机小屏幕上把资讯做全国/本地的结构化分类，房产资讯在移动端上线了本地/同城频道。后来今日头条也做了同城频道，也是把海量信息做精细化分类，但相比门户频道的颗粒度又更加简化，以适应手机阅读的需求。

为什么不到10个人要做6个APP？

因为当时觉得APP应该细化垂类去做，互联网界先行者豆瓣也在践行这条路。当时九九房产品设计经理周斯泽在微博上说：

“业界中豆瓣也是推出一系列垂直的APP，我们的看法一致。某次沙龙和豆瓣某总监交流到，他们认为垂直细分的思路更适用于前期需要快速迭代和目标用户更专一的产品。”

黄河在早期采访中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

“App不要做大而全的东西，专注做好某一个，满足用户的一个痛点就够了，移动领域专一点才有优势。租房和买房的用户需求是不一样的，这两部分用户在一段时期内是没有重叠的。如果把两个功能合起来，对所有人都是只有50%内容的有用，用户体验就不好。移动这块的趋势还是更细化用户的需求，只要它有一点满足了用户的需求，足够好用，用户就会喜欢。产品细化以后也方便实现一些更个性化的、更专业的功能和用户的交互方式。”

当然后来这被验证是失败的产品战略，移动互联网最终走上了“大而全”的平台型产品思路来聚集流量，但一直到创办字节跳动，团队一直都是这套打法。

九九房移动产品当时也做了整合和迭代，把功能相近的“看房日记”和“房产资讯” 融合到一起，把“中介判断”作为辅助功能整合到“掌上租房”、“掌上买房”等产品中。

其实移动初期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做，都在各自摸索，会面临什么场景，会遇到什么问题。有些公司就是直接把PC网站迁移到手机上，不会做太多适配和调整。

当时的九九房团队比较关注移动用户的使用场景、交互方式：比如随身联网状态下，各种传感器设备对个人信息的采集录入；比如地铁上信号差，如何去优化信息加载速度，提升用户阅读体验；再比如当时2G转3G时期，怎么压缩安装包大小并且实时在线更新。

九九房这段时间团队积累了对移动的理解，聚合抓取做得还不错。整个产品探索的空间比较大，技术上包括与社交网络的结合，信息推送机制的使用、以及响应速度、缓存等细节。

但是当时九九房在设计和运营产品时，没有花很大的心思去鼓励用户创作。公司长于抓取内容来做分发，产品导向是解决消费者信息获取的需求，重在面向需要信息的人，而不是生产信息的人。房源信息抓取自各种网站，最后又导流向经纪公司网站，产品并不能确认房产是不是由个人发布的。

当时九九房遇到最大的挑战是虚假信息，团队解决不了房源真实性的问题。因为九九房走的是聚合路线，但这房源信息这端很多是假的信息。但是真实房源属于房产中介的核心资源，他们不愿被其他中介知道，可能房源会被互相挖走。所以中介们都习惯在网上发布非常吸引人的信息，房间好价格又低，但你电话一打过去就说这套房子没了，再给你介绍一套差不多的。当时市场上只有链家在做真房源，市场上大部分网站都提供很多虚假信息。结果就是九九房聚合了一堆假信息，假信息没有创造太多用户价值，甚至信噪比还更低了，商业模式也会更差。

同时团队对商业性的理解和深度是不够的，加上线上做房产都很难做到有掌控性和保障内容真实性。后来真正做成线上找房这件事的贝壳，也是由线下反推，从链家到贝壳。

而且九九房开始商业化后，团队发现产品和技术对解决房产交易问题贡献不是特别大，要找商业运作很成熟的人来做，需要一个懂运营和商业的人来经营。当时张一鸣团队的能力并不匹配。

而且房产搜索注定是个低频生意。如果只是在信息层做尝试，纵深的做不出来，那继续围绕移动房产应用做改进，结果也只是做个普通的流量生意。无论是增长的状态，还是规模，还是收益和商业模式，都没办法支持九九房走得更远。

《创业家》：九九房当时的赢利模式是什么?

张一鸣：有一些网站我们给它带流量，也有中介公司(包括其官网)付费。当时APP上没做过收入，只在网页上做收入。

当时九九房还是赔钱的。一个很大问题是，房产是个低频应用，你要不断地吸引用户，(用户)用了1、2个月就不用了。(房产类应用)行业需要靠利润差，你去买用户或吸引用户过来，在他的生命周期内——比如你成本是10块钱，你要尽快赚到30块钱——商业变现很重要，更像一个流量生意。

但是九九房积累下来的这套内容的扒取、淘洗和分发的信息聚合模型是具备通用价值的。其次九九房的掌上家族，对不同类型产品研发都有所探索，对后来字节早期一口气开发十多个APP有直接影响。再者九九房较早关注移动交互场景，相比老玩家对“移动”和“推荐”有更加深入和跨越式的思考。

后来的今日头条模式和九九房的房产资讯一脉相承。

这套利器，如果只锁在房产这个流量生意领域发挥，那就太亏了，太小了。

智能手机浪潮

在2007年12月，张一鸣首次使用iPhone/智能手机后，感觉“世界变了”。

他使用两天后对iPhone的认识是：个人信息资料的新中心，信息化的里程碑。“上网，牌照，发送照片，听歌，视频，音乐，邮件，写程序，记事管理，登录控制访问太方便了！”

张一鸣之前一直希望把笔记本作为个人信息资料的中心，先后用过4台笔记本，都觉得带来的体验进步不如iPhone。终于有一个数据可以全部留存的终端，之前在PC上大家都没账号，没有稳定的登陆设备和数据收集系统。

在2007年12月30号这天，他连发了两篇关于iPhone的文章，他也想“制造出iPhone这样的产品”。

朋友跟他聊，做产品要像iPhone一样，不做手机就算了，要做就要做出超过做手机20年的公司的领先产品。张一鸣深以为然，他觉得Gmail也是这样，在看似已经做烂的方向上，用新的理念高的要求做出一个高度领先的产品。对于很多从业者做60分的产品就觉得不错，他很反感，“很多网站本身就做的很差却到百度去买关键词，性价比太低了。本质说那就是侥幸心理。”

但关键问题是，像是iPhone和Gmail这样的产品，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张一鸣的总结是：全新理念、足够的投入/执行、好的PR/行销。

我了解和猜想的：

0.首先是全新的理念，所谓新不是说做出别人没有的功能，其实用高来形容更恰当。我体会到的理念，就是把用户非常有价值的功能以非常易用的用户体验传达给用户，每一项功能都要带来真实的价值，每一个操作环节都要足够简单。

1.足够投入，作为为了高期待产品，整个公司的重中之重的投入；

2.足够的调查，从我的体验来看，iphone准确把用户需求和体验做了非常细致的调研，非常细；

3.非常良好准确的执行团队，这么复杂的创业落实到产品，能够如此漂亮的实现；

4.好的PR和行销方式，足足让业界和用户吊足了胃口，出尽了风头，和运营商分成的模式构成差异化竞争。

张一鸣 2017年12月30日

2008年7月苹果上线App Store，有朋友告诉张一鸣，开发者可以给iPhone开发专属应用了。

张一鸣一开始觉得这件事有点小，如果创业肯定要去做系统做软件，最差也是整个网站，怎么可能专门去给一个手机系统做应用。但到了2008年6月，看到三联生活周刊介绍中国有100多位工程师去参加苹果开发者大会，张一鸣认为其中存在着做东西赚钱的机会，开始寻找感兴趣的朋友。

尽管在2007年底就意识到iPhone改变世界，但真正察觉到他应该围绕智能手机来创业的时间已经到了2011年。

当时九九房的公司同事很多在用智能手机，张一鸣一再听到不懂硬件代码的同事都评价智能手机将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

“今天同事在ppt 中说，用智能手机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改变，跟我想的恰好一样：会改变学习、获取信息、与人交流的、时间管理的习惯。” 张一鸣微博 2010-8-16

在消费趋势层面，2011年张一鸣观察到北京地铁进出站口买卖报纸的群体少了很多，他也注意到当年移动智能手机发货量持续上升，相当于前三年总和，信息传输介质变成了手机。

“11 年，我观察到一个现象，地铁上读报的人、卖报的人越来越少，年初还有，年底几乎没有了， 同时，11 年是智能手机出货量的高峰，是 08 年、09 年、10 年三年智能手机出货量的总和。我想，这是信息传播介质的变革，手机很可能会取代纸媒成为信息传播的最主要载体，又因为人和手机的对应关系，手机随身携带，个性化推荐的需求一定会增加，于是我创办了今日头条。它是一个基于大数据的推荐引擎，连接信息和人的工具。就像扎克伯格创办Facebook连接了人和人，Travis 创办 Uber 链接了人和车，今日头条是让信息和人更广泛和高效率的匹配。”

张一鸣总结，手机的特点在于：

（1）屏幕小，呈现内容有限；

（2）随身带，是人的唯一标识设备，具有个性化特征；

（3）多传感器，可以实时跟踪人的地理位置和动态行为。

介质变化的连锁反应带来诸多改变：

（1）信息传播形态，从静态的图文、动态的视频，甚至互动性的投票和游戏都成为可能；

（2）信息交互形式，单向变成双向，用户不再只是单纯的内容消费者，用户的行为反馈可以直接反馈给创作者，同时又参与到内容的生产过程中；

（3）信息传播颗粒度，碎片化时间和海量信息的矛盾下，用户对于精细化、专业化、长尾化的内容消费需求显现，倒逼上游内容生产趋向于类似音乐单曲模式的小型化组织方式。

因此，从内容创作到信息分发，再到为供需双方提供连接和信息服务，都要符合这种变化趋势。

在技术趋势层面，2010年前后，机器学习、大数据、云计算等概念兴起。在对《博客天下》的自述中，张一鸣提到2009年他意识到机器通过大量学习是可以打败人脑在某个领域的判断力，2011年他萌发了“算法是一个生命体，要调教它驯养它”的想法：

“开始只是想怎么样更好地满足用户对信息的需求，后来研究下去，用户对信息需求有越来越多的特征，比如说，不同人的信息需求不同，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对信息的需求也不同。算法对特征规律的总结与存储是要不断训练调教的，而且是因人而异的、动态的，就像一个自我演化的系统。你在看它（算法），它也在看你，它看你看得认不认真，并且不断地在做感知、存储、判断这一系列动作。算法是社会化的，观察你就能推导出他，因为你们有共享的特质。推荐系统很有意思，是活的，你做好了摆在那儿，它会越来越好。”

张一鸣早年比较推崇马斯克，也有类似第一性原理的表达，他多次提到一直喜欢思考“理论上成立但现实中还未实现的事情”。理论上应该存在一种方式，能把社交特征、地理位置特征、用户兴趣特征、历史阅读信息特征、作者创作特征等信息放在一起进行推荐，满足最广大人民的多元化信息消费需求，就要通过技术手段去实现，并且是以最高效的方式去实现，消除“早知道就好了”这种信息不对称造成的遗憾。

当手机从通讯设备变成计算终端之后，人跟信息的接触方式发生了变革，人们创作内容的工具也发生了变化。手机上的信息分发，推荐取代了搜索。手机上的创作，摄像头让人人成为创作者成为可能。智能手机还将十亿不用PC的中国人都连进了网络。

消费趋势和技术趋势的双重结构性变化，让张一鸣看到这种机会的出现。

手机作为人体的延伸，个性化程度和使用频率远高于PC，将会引爆对个性化阅读的巨大需求。

张一鸣强烈地觉得移动互联网是一个巨大的时代浪潮，常读名人传记的他意识到这将会是他人生中一个重大深远的机会。

既然你能领先别人看到，那你最终就要把它创造出来。

手机是最适合消除消除“早知道就好了”的载体，而且早期智能手机应用市场一片荒芜。手机上需要海量内容，九九房的这套信息框架应该拿去做全网全内容的推荐，去做通用产品。

张一鸣走到了移动互联网和信息变革的交叉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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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字节早年内容，参见合集《字节如何跳动》，随缘更新。